痘子，以及菜渣

 

 

感覺像這樣：

 

妳感覺到了？一顆痘子萌發在妳的背脊中央，蠢蠢欲動。妳知道它就在那裡，一反手就能夠碰觸得到，透過指尖輕輕摩擦而感覺到它微微突起的存在。但無論妳如何扭曲脖頸、翻轉身軀甚或幾次攬鏡而照，就是無法親眼目睹它囂張凝聚能量的模樣；妳看不見那個存在，明明就在那裡。極致的挫折感油然而生。　

 

但就像生病看過醫生。醫生細心地囑咐什麼不要做、什麼不要吃，你愈是謹記於心，便愈是忍不住欲縱容心底小小的叛逆那樣：不可食的愈要食之，不可為的愈要為之。孩子般的任性抵抗，往往是不經大腦，為抵抗而抵抗的，無計可施的。

 

不知從哪裡，妳找來兩面鏡子，利用折射，終於見到那座即將引爆妳的火山。然而，愈教妳的挫折感有增無減的是：妳不能擠它，只因它很有可能牽連著妳背脊上某一條關乎生死的血管或者神經，彷彿一枚炸彈的導火線。

 

又如是，一枚菜渣，擠身介入妳的左上排臼齒和臼齒之間，那麼狂妄的介入，像個第三者；我們無心地給予它機會，它亦無心地趁隙而入。妳拚命以舌頭、以牙線、牙籤，甚至跑進廁所刷了幾次牙，用盡所有力氣方法欲剔除之，就是力有未逮，只得頹然認輸；妳知道它就卡在哪個細縫中，甚至親眼看見了，卻仍然無法剔除。那麼，看見了又如何？ 

 

我們總是就像這樣。

 

在極度不真實的真實中，我們遇逢彼此背脊中央的痘子、介入牙縫中的菜渣，那更不真實的更真實存在。但不可，絕對不可言說，不可觸碰。只得隱忍著極大的苦痛磨折，別過臉、轉過頭，假裝不曾發現，甚或假裝那樣的感覺不過是場夢境中極度偶然的一聲夢囈，更甚至只是我們誤以為聽見，但其實，都是虛幻的錯置感。

 

是的，我們必須錯身而過，必須噤若寒蟬，只因為那顆痘子、那枚菜渣是如此痛苦的存在，如此真實。只能等待它自己消失，或等待痛苦指數到達無以忍受再請醫生拔除，那已爆或未爆的炸彈。




華麗的冒險/陳綺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