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4月16日 星期五

你看見了我嗎?

模樣

原來都已經四月了。四月是不適合寂寞的季節,原來如此。我下定的決心卻在你的道歉後推翻自己,我明明連線都剪斷了。可能還不夠還不夠,始終不夠徹底。我知道。我哪裡都去不了。

回到你家後,遲到的月經來了。竟然連身體都那麼想要你。不在的這幾天我想,如何愛一個人連同他的缺陷,連同所有非現實性。因此我又回來,回來愛你我不愛的那些,缺陷以及所有非現實性。

而那,就是生活。

 

 

 

 

演唱:張懸
詞/曲:焦安溥

你聽見了我嗎 你聽見了我吧
你懂不懂 你懂不懂

你聽見了我吧 你聽見了我嗎
記著我笨拙的說話

你看見了我嗎 你看見了我吧
你怕不怕 你怕不怕

你看見了我吧 你看見了我嗎
記著我笨拙的說話

我的模樣有你的孤單
我的眼光有你的方向
順其自然以後 再也不會遺憾

我的模樣有你的張望
我的思量是你的床
我一直明白要和你走一段

你經過了我嗎
就改變了我罷
這樣的天可以是何等大

我的模樣有你的孤單
我的眼光有你的方向
順其自然以後 再也不會遺憾

我的模樣有你的張望
我的思量是你的窗
我一直明白要和你走一段

我的模樣有你手的冰涼
我的眼光流轉著風光
順其自然以後 再也不會遺憾

我的模樣有你的張望
我的感想是你的帆
我一直明白要和你走一段

你經過了我阿
就帶我走了罷
你懂不懂 你懂不懂


2010年4月2日 星期五

〈溫和的夢想家〉夏宇


〈溫和的夢想家〉夏宇


我所歷經的世界之一是一種瀑布的,或者颱風似的快樂,譬如一些歌劇裡能夠感覺到的。男人有豐沛的嗓子,像夏日午後的陣雨,條理清晰的,節奏分明的唱著,唱「善變的女人」。他有乾淨的頭髮,乾淨的眼睛,毫無預謀的六月晴空下。但是對她,他是朝生暮死的。他伸長脖子賣力的唱著,從肺腑裡掏出,不,還深,從肚子裡衝出來;來不及在心上停駐的沒有悲哀的愛。

  我所歷經的世界之二是一種顏色。一種叫「欖仁」的樹的葉子的顏色。我果然有一些「強烈的臨時性格」,看到這棵樹的時候,譬如我會變得完全不像自己,主動的與人交談。跟人談得愉快的時候,多半是把對方想像成一棵樹,並且和欖仁有著一樣的葉子的時候。

  之三也是一種顏色。博物館門前的、一輛車的、無可理喻的紅色,停在一排黑色欄杆旁邊,於是彷彿被安撫了,車窗中倒映出被微風吹動的樹葉,車子後面兩個郵筒,遠方也被安撫了。

  之四是一種病情。他來到我面前說他自己,像一個慢性的長期病人,委婉耐心的、纏綿的、充滿權威的訴說自己的病症。我看著他,只想跟他親吻,但它似乎只為他的病症所擁有。我偏著頭,思量這個短暫的冬日的午後,充滿襲擊的陰謀。

  之五,默片時代。我確定我們將有一個相知但是冷漠的過程,怯於表達,怯於示愛。我們將不輕易的吐露自己,因為那將立即成為對方攻擊和排拒的起點。攻擊和排拒的原因是愛。

  之六,我喜歡洗澡水的溫度,令人愉快安全。像某人形容的「彷彿在子宮裡的溫度」。

  之七是猴年黃曆上的警告:「太歲當頭坐,無喜恐有禍,劍峰伏屍見,病痛則難免。」一九八○年,我記得我因此有個臨終的願望是:當一個滑稽的演員。可是我已經活到雞年了。

  之八,我的歷經的世界之八是廣告攝影裡一隻特別放大特寫的女人的嘴唇,丘陵般起伏的嘴形,上面有複雜的皺紋,彷彿寄居蟹橫行的沙灘,彷彿歷經過許多吻。

  之九是兵法;遇強則強,遇弱則弱,關於愛情,以及對象。

  之十。之十我要記錄的是一些關於懂或不懂的事情。像下面這些東西,我完全無法明瞭:子午線、格林威治時間,萊布尼茲說:「我認為空間是純相對的」以及從初中開始就深深困惑的αβγ等等。

  可是這樣我懂了:「一隻船是一顆星的模型。」

  「一個城市的下水道系統。」

  這樣的詩也懂:「墨綠近乎寶藍的果敢。」

  或者這樣修辭:「飢餓與飽脹之間,找不出一顆米的距離。」
  關於我的肚子,消化速度以及覓食習慣,也容易懂。

  至於愛因斯坦說的,如果我駕著光線,這個世界會像什麼樣子?

  完全不懂,又完全懂。

  之十一,是關於我遺失過的所有眼鏡,近視375度,散光100度,我夢見它們各在一條條混亂的街上穿越所有的紅綠燈朝我飛過來了。

  之十二,假裝;你要我假裝愛你,或是假裝不愛你?

  之十三,回到最初的快樂,關於寫著的我以及被寫的我之間的快樂關係。

  我深信它們都是一個個完整獨立的世界,有它們獨自的起承轉合,節奏以及音調,我還可以繼續想,繼續記錄,一千條一萬條都不止。我只不過在公車上呢,車窗外的世界以一種令我熟睡的速度迅速的改變著,顏色、象徵、真理、英雄形象、誓約,......都在無能抗拒的變遷中,愈來愈渺小短暫。

  每天,我把鬧鐘撥到跟第一班公車一樣早的起床時間,為了在同樣的時辰上同樣的起跑速度去追蹤去歷經世界的變遷,但是我總在鬧鐘響後的四、五個小時才充分醒來;怎麼辦呢,會開完了,談判談妥了,潛水艇買下來了,石油漲價,人質也釋放了。

  我多麼著急,可是又無可奈何,我怎麼能夠為我睡眠中的世界動亂負責呢?那時我在我的夢境裡,扮演一個個離奇詭異、沒有完整臉孔及正確形象的角色,我分析、判斷,但那只是夢境中的分析和判斷。

  也許問題是,醒過來時,我仍然是一個,我愈來愈是一個溫和的─雖然不乏美學使命的─夢想家,花很多時間從這裡走到那裡,花更多時間去想像如何從這裡走到那裡;石油漲價、人質釋放、交通阻塞、股市大跌......我走一走,坐下來,對未來沒有任何的提防與戒備,前面站著人,左右坐著人,公車在好看的忠孝東路上開過,所謂提防與戒備,是對於戲劇性的提防與戒備,譬如私奔、情殺,或者逃亡,但是說不定在我的一生中,那些都只是一種奢想。我怎麼能夠知道呢?我只是坐車要到水源路,最多戴上眼鏡,有一本日記本和一串鑰匙,我假裝咳嗽,偏頭看窗外,心情著急,表情跟任何一位乘客一樣冷漠;我對時間也許有狂妄的企圖,只是不便明說。



選自《說夢》/季季 編,1982

1981年,季季向童大龍邀稿,當時夏宇這個筆名似乎比童大龍還不為人所知。
夏宇給了季季這篇曾刊載於人間的文章,當年夏宇25歲。

這篇文章的最後一段後來成為《備忘錄》中章節〈1981〉的內文。
讀著夏宇在文中所寫「說不定在我的一生中,那些都只是一種奢想」。
今年2010年,一切的奢想說不定已經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