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2月28日 星期三

命/柳美里









作者:柳美里/著
譯者:章蓓蕾
出版社:麥田
 


 
書是柳美里人生片段的真實節錄,就像每個人都在生命的某一個時期裡尋找或者賦予其意義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她將其出版成書,並且試圖在字裡行間獲得力量以求在種種艱難的生活中(日裔韓僑的身分、摯友的死亡、獨自一人撫養孩子……等等)延續她本身和孩子兩人的生命;或者也賦予了讀者共同延續的力量。
 
以一個和已婚男人發生不倫戀而未婚生子的單親媽媽的故事而言,或許沒有什麼大不了,世界上一定有很多像這樣的故事在任何一個角落隱匿地不斷發生著,即使是她在同一時候面臨相交多年曾經是同居男友,而後成為情同家人的摯友檢驗出食道癌末期,和我近來讀的小說情節相較並沒有更為令人震驚的成分。
 
然而,叫我感到不可思議的是:我從沒有讀過像這樣赤裸裸剖析自己感情甚至晦暗面的故事,尤其是以毫無挾帶一絲情感如旁觀者的描述口吻,像述說著別人的故事那樣。或許是我孤陋寡聞也說不定,也可能是某種預設心理,讓我覺得這樣地描述深層的自我卻能顯得不狂妄、不壓抑地恰如其份真是不容易,也因而愈是令人得以感受她心深處的複雜情緒;一般而言即便是自傳也很難說多少有虛偽掩飾的成分,但奇特的是,在柳美里的故事中,我感受不到矯揉造作。如果說是她的寫作功力達到絲毫不露痕跡的說謊境界,那麼我想它是很成功的。
 


 
於以上的理由,我忍不住咒罵自己的衝動想搧自己巴掌。我當時開部落格寫文就是想把那些潰爛的傷口都掀開來,讓膿瘍能藉由文字得到釋放的出口而結疤,即便無能完全痊癒也總是一種藉以平靜的方式。然而,無論如何這一切都變了樣,我的某個部份還是悄悄退了場,而我竟然假裝自己一如當初完整;不,我竟然沒有;儘管我曾意識到逐漸不再純粹的表白,我卻沒有阻止自己掩飾自己的罪行,含糊不清的掩藏即是一種謊。
 
曾經質疑過自己的部份;曾經在深夜裡掩埋起來的部份;一碰就碎的軟弱和無以救贖的骯髒,我又挖掘了更多的洞穴,將它們一個個全塞了進去,但我藏得不夠好,才讓那露在洞外如髒抹布的一角被一本書勾引了出來,我幾乎可以聞見發臭的氣味,就像是穿了一個禮拜未曾清洗過的襪祙,並且可能無論洗過幾次,花上幾年都褪不去那股噁心的臭味,要是灑上香水可能還會發展出更可怕的怪味讓人不能呼吸。
 
就說她將因為懷孕而使她遭到拋棄的孩子頑固地生下,生產以後竟說她絲毫未覺得感動這樣的話這件事就令我非常印象深刻,她毫不諱言地,甚至有些驚世駭俗了。不可思議之處在於她既然拚了命都要生下這個孩子,想必須要一種毅然決然的愛和勇氣(還是說,這已經是我某種程度的刻板印象呢?)。但她所呈現的完全不像是我以為的那樣;她只是希冀能夠藉此稍稍挽留些什麼地(可能是決裂的感情或者能夠被寵愛的機會);只是因為男方非要拖延到最後一刻絕不攤牌的懦弱而無可避免地;甚至根本只是想要試著了解一個生命能夠對另一個生命糾結至什麼地步、影響至什麼程度所以才生下。
 
我必須承認,讀完的時候我彷彿遭到炸彈轟炸,甚至當夜做了對自己很殘忍折磨著的噩夢,而釋散著這麼這麼濃厚骯髒氣味的我,此刻已經很難說明那是多麼叫人冒冷汗的噩夢了。另一件必須被承認的事,只不過是我眾多罪衍其中最叫我稍能厚顏承認的一項:
 
曾經說過,這個孩子是我順應命運而生的孩子;在某個程度上也是像柳美里一樣:根本只是想要試著了解一個生命能夠對另一個生命糾結至什麼地步、影響至什麼程度所以才生下。我甚至曾經質疑過:我究竟為什麼要生下她?當她磨著我的性子處處和我唱反調的時候,絆著我的時間讓我很難做自己的事的時候,到最近我想要轉換環境卻有所顧忌的時候,甚至我其實已經多少對「她可能會讓我這輩子不停這樣質疑自己」這件事有所覺悟。 
 
但我一直都沒有忘記―和柳美里不同的是―女兒在我腹中胎動的時候,以及見到她第一面的時候那種打從心底深處受到震撼的感動。我們也許都是一樣疏離所愛又渴望被愛的人,所以很難清楚地分辨所謂「愛」究竟應該是什麼樣貌,但我確知那種受到震撼的感動是很自然發生所以很難磨滅的,只有自己才能明白的。所以無論是不是愛,那道關係就因為某一個時刻的震撼而緊密相繫了。當我看著她熟睡的小臉,聞到她身上散發的靜謐氣息,我知道那道關係會一直存續下去,因為我仍然不停受到震撼,撫慰而沉靜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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